原谅我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

【叶蓝】霜浓休去

#古风paro

#提前祝蓝河小天使生日快乐,新的一岁长点心,别再总被老叶坑啦。(不可能的







青骢马踏碎了如血斜阳,不疾不徐地走着。叶修手执赤金络脑,双目神色懒懒地望着岭南葱茏的花木,叹了句以后讨差事也要来这样的地方才好。



枣红马上的蓝河赶紧道:“你可别这么说。”



被五岭隔绝的岭南山高路远,所以从古至今左迁岭南乃是极重的惩罚。蓝河自愿待在这里为官,既因他生于此地,对当地百姓自有一番不舍;也是因为朝中倾轧之风盛行,党争不断,他巴不得置身事外,便在这荒芜之地乐得清闲了。



“我方至此地两日半,就赶上了三场雨。看这些奇葩异卉雨膏烟腻,岂不美哉?”叶修说着,抬手折了条攀生着鹅黄碎花的青枝,伸到蓝河那边,“这是什么花啊?”



刚落了雨,幼嫩花枝上沾了滴滴晶莹雨珠,凉沁沁地滚落在他的手心,星星点点的花蕊是,唯有细嗅才能察觉其散发出的淡淡幽香。“是槐花。”蓝河道,“它的芳香在雨后尤其清冽,而且果实可以入药,在灾年也可以充当粮食一二。”



叶修习惯性地把花枝衔在唇间,打趣道:“啧,蓝副使确实博闻多识,但也太不易了,居然沦落到吃花的地步。”



“于岭南百姓而言,百草千禽万兽皆可为人所用。明主建堤坝修五渠,京华海清河晏。而岭南这样的偏远瘴疠之地,就不足挂齿了。”蓝河说着,不由带上了一些怨念。他自觉失言,赶忙住了口,看向叶修。



叶修神色无异,若有所思地捻着槐花瓣:“既然如此,还执意在岭南做副使……可是因为还记着绕岸垂杨一事?放心,我上回给了他一点教训,他想必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见对方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他松了口气,心中的沉重也减去了不少:“……多谢。在下才疏学浅,能为百姓略尽绵力已是万幸,不敢奢求。”



“也罢,其实比起南疆的暑热,岭南的气候也算温存了。”叶修拍了拍青骢马,“青云在营里还好好的,战鼓一发就中了暑热,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三月前,叶修忽然领命来平复南疆叛乱,在朝中着实激起了波澜万丈。要知道这位骑骠将军闲云野鹤已久,终日在京城的府里待着,不是侍花木,就是教鹦哥,愣是将茶品出了一百种花样。



文官参他尸位素餐,圣上也不置可否,反正军令不在他手里,叶修怎么折腾他都不管。蓝河早就觉着风雨欲来,没成想叶修居然化险为夷,把南疆叛军首领扭送回京,自己顺路来岭南观光了。



“青云病了?这绝非巧合!”蓝河惊诧道,意识到自己引来了不少路人注目,便压低了声音,“当时青云吃的草料,有没有检查……”



青云是昔年陪伴过叶修征战八方的良马,一向体魄强健,这次倏地中了暑热,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巧合。



叶修摇了摇头:“没,略通岐黄的都去治疗伤者了,再说……‘他们’不会这样疏忽。”他尝了一瓣槐花,淡淡的甘甜与清香在口中蔓延开来,欣然赞道,“这味道真不错,我本以为岭南茹毛饮血,其实你们倒很风雅呢。”



蓝河见他有意转移话题,也不再提这事,只在心里默默记下,日后拜托蓝溪其他人留心。他知道朝廷里风云诡谲,多个党派皆牵扯其中,自己根本左右不了。他只是单纯地,想为叶修做些什么,哪怕需要他不甚喜欢的人情练达。



“不管这些了,我特地到岭南来为你庆生,蓝副使不打算请我到府里坐坐?”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叶修眉峰微聚,“怎么说也是朝廷副使,怎么这样萧条。”



蓝河看着茅屋采椽,有些不好意思道:“这里清净得很,正合我意,再说岭南比不得京城阡陌,能有容身之地就不错了。”叶修把青骢马系在院子里的树上,然后二人入室。



时值华灯初上,桌上的昏黄的灯火透过月白色的纸灯笼映亮了室内,给陈设寥寥的屋子带来了一点人间烟火气。除此之外,案上只放了四五只倒置的茶盏,天青的釉色体现出这绝非乡野的滥造。



蓝河翻过两个瓷盏,又从案下找出茶海与各色工具。叶修看着,笑问:“可是要点茶?”



“我倒想试试煎茶。”大抵全天下都听说了他和礼部尚书喻文州斗茶的故事,连喻尚书都输得心服口服,他可不敢再班门弄斧。他把用油纸包得严实的茶饼取出,在小火上徐徐燎着,焦香的气味氤氲一室,“我如今不必案牍劳形,有不少时间捣弄旁门左道。”



“凤凰单丛?”叶修端详着在火上炙烤的褐色茶叶,“我听闻这茶最明显的便是香气,果然不错。”



蓝河抿唇笑了:“这是通天香。”



叶修略有讶然,凤凰单丛是岭南最为出彩的品种,通天香则是其中最名贵的一味茶,因其馥郁花果香而得名,据说价可比金。他叹息道:“宁可身居陋室,也要茗香相伴,你当真没怎么变。……你该翻一下了,这样烤会炎凉不均。”



他没想到叶修对煎茶也有这样的研究,居然能将茶经烂熟于心:“前两日我拜读了叶将军撰写的《饮茶十论》,才发觉将军真的与往日不同了。”他将盛水的釜置于风炉上,文火与桌上灯笼中的烛火遥相呼应,为屋中添了几分暖意。



“噢?我还以为蓝副使毫不关心京城的纠葛呢。”叶修勾了勾唇。



蓝河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说了什么,赧然道:“我的确不关心朝里的纷争……”



叶修的笑意更深,接道:“那么,便是独独关心我了。”他的指尖按在冰凉的茶盏上,浅淡如皑皑雪色,与其他不操兵器的贵公子一般的白皙。蓝河暗暗想,这双手是怎样拿起金戈的呢?



釜中的山泉水微然有声,叶修见他有些分神,便出声提醒:“一沸了。”



他赶紧垂眸看去,果然水面上有鱼目大小的气泡升起,便撒上少许细细的盐,再用茶具挑起浮起的一层色黯如黑云母的水膜。



“话说……将军平复南疆后,圣上可有什么口谕?”蓝河小声问。说不关心朝政并非诳语,他许久前就知道自己仕途无望。至于叶修……是个特例。



他曾与贬谪凉州的叶修共事过短短五日,还是被对方抓去帮忙办理挤压已久的公务,然后蓝河就回了岭南,叶修也在过后几月内,用不知道什么方法,居然大张旗鼓地调回京师任虚职了。



叶修道:“圣上说,让我立即回朝。”



“嗯……?!”蓝河险些把茶粉洒在桌上,“即刻回朝?那你为何到岭南来?这若是让那些督查知道,又要参你一本了。”



叶修不但不紧张,反而笑了:“前日我回禀圣上,岭南与南疆比邻而居,这下南疆被占,匪徒流窜,恐怕百姓疾苦。故来此镇压。”



蓝河听罢,眼中惊惶渐渐隐去,转而欣然闪烁如星:“如此……真是周全得很。”



此举妙处颇多,一是他体谅百姓,万万挑不出错处;二则提醒圣上仍有悍匪盘踞南方,不能鸟尽弓藏;再而是让那些等着他班师回朝就要挑他错处的人不能一鼓作气,等他们的力气衰竭。



“当然。”叶修并不自谦,从善如流道,“不过我在你眼里是这样工于心计的人么?我只是念着你生辰到了,想来这里蹭一顿饕餮罢了。”



蓝河被他气得头脑发晕,半晌才发觉出有什么不对:“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生辰的?!”



茶汤冒出一串的气泡,如同泉涌,这次他没等叶修提醒就意识到已经二沸了,舀出些汤来以便三沸时加入,然后倒入了碾好的茶粉。桂馥的甘味与不夜侯清苦一齐迸发,在云蒸霞蔚中带上几分曛意。



“通天香以落英熏制,乍看来似乎失之于浮躁,然而在玄英时节却有独特的花草馨香,不愧是岭南……”



“你到底怎么知道我生辰的啊!”蓝河怎么也想不通。



叶修随意用指尖沾着茗烟,继续顾左右而言他:“但山泉虽是活水,然而味道缺乏层次感,如果用京华的梅上雪……”



感受到对方的寒若辰星的目光,他咳了一生,终于交代了:“月杪在驿站遇上了笔言飞居士,他赶着要去见上边儿,就问我有何禁忌,我说完,他顿觉此番话堪比十年寒窗,就告诉我你的生辰了……”



蓝河无奈地扶额,不知该说什么。论圣上最不喜的人,叶修和叛军首领大概要算伯仲之间,笔言飞居然去找他讨教。不过,他确实好奇叶修说了什么。



“我说,切勿做有斧无柯之人。”叶修道。



“何解?”



“才华与道路兼备者,需要忌惮;皆无者,可以利用;若是只有其中之一,则是有斧无柯,当今视之为附骨之疽。”



蓝河默然。他又何尝不是有斧无柯者,少时意志凌云,却终是困于方寸桎梏之间了。



三沸来得匆匆,滚水煎茶,如同江河翻落,转而骇浪卷波。他徐徐将舀出的一瓢水倾入釜中,扬汤止沸。茶已煎毕,只等客人先尝这第一盏“隽永”了。



蓝河翻过一对瓷盏,天青色的素釉,里面用了缠枝装饰,却是残荷纹样。橙黄滚茶涓涓倒入杯中,泠泠声如残荷听雨。二人捧起茶,先闻其香,而后品茶。



暖茗入喉,叶修喟然道:“在京华,冬日里落了雪,茶顷刻便凉了。那里的寒,也不是一瓢饮可以驱散的啊。”



“京城白雪朱甍,想来像画中一般吧。”蓝河年少时对京城的憧憬几乎都被磨灭了,雪色倒是仍然残存在那个琉璃似的幻想中不曾褪去。



叶修轻声笑了笑,抱怨道:“现在的确是飘絮季节,只是落了雪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待到冰雪消融,倒把腊梅也带走了,四下光秃秃的,着实没什么可看。倒不如岭南风光。”



他们所艳羡的景色,对方终究也是不解。





雅客品茶都是一杯为限,更不用说叶修这样刁钻的,蓝河觉得他喝了几口就是相当客气了,自然没有再续。



釜中的茶仍然蒸腾着白烟,在盈尺之地间无限延展。握着空盏,他感到指尖逐渐凉了下来。



“你……是不是该打道回府了?”蓝河低声问。



五日前是个极好的晴天,府里难得既没有痛哭流涕击鼓鸣冤的,也没有义愤填膺毛遂自荐的,本来以为躲开了天灾人祸,他还打算早点收工。结果刚出衙门口就遇见了骑着青马,简直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骑骠大将军……真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



叶修把茶盏放下,悠然道:“有幸一品蓝副使亲手煎的通天香,也算是不虚此行,不过嘛,我折子上说来‘体察民情’,现在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欺君之罪叶某担当不起……”



“所以你还要呆多久啊??”蓝河悲愤道。本来忌惮着对方身份,来岭南一趟肯定很不容易,就想尽力满足他的愿望,现在才发现这人得寸进尺的厉害。



“听说岭南最近也开始通商了,现在时间向晚,应该还没收市吧?”叶修笑道。



蓝河看了一眼他腰间佩的错金银盘虬纹剑鞘,忍住了把他连人带马一块扔出去的冲动。







向晚时的纤凝聚积在暗沉沉的天空,霞光从缝隙间透过来,乍眼看去,仿佛将苍穹分成了八方。街上的嘈杂声声入耳,夜市刚好开张。



“你们这里居然没有宵禁。”叶修啧啧道,“天高皇帝远,说的果然不错。”他牵着青骢马的络脑,在街上走着,引来了不少目光。蓝河跟在他后边,心里祈盼不要遇到熟人。



“嘿呀!是副使老爷!”卖肠粉的小贩认出了他,直向二人一马招手。叶修径自牵着青云过去,蓝河只得赧然地跟了过去。



“张生,怎么还不收工啊?”蓝河笑道,一边暗暗祈愿他不要问叶修是谁,他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啊!



叶修听不懂那小贩用岭南话嚎的什么,蓝河用方言回的他却听懂了。短短一句话换了七八个音,这岭南话真是软乎乎的,跟小贩卖的肠粉一样。



张生又说了一串不知什么的东西,还拿起一碟肠粉说什么。蓝河刚想婉拒他的好意,叶修就凑上去接了过来,一口脆京片子道:“谢谢您嘞。”



对方愣了愣,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向叶修报以热情一笑。



“你这是在干什么!”蓝河拉着他到了旁边,“你怎么……你……”他像即将三沸的茶一样,差点就要冒烟了,“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叶修好整以暇地捏起一段肠粉,莹白如玉的面皮隐隐透出樱红色的烧肉:“嗯,这个也是甜的……”



“……”考虑到百姓营生不易,蓝河黑着脸坚持把钱付了。



张生连连推拒,最后拗不过他,只得收了。他把铜子儿搁进箱子里,忽然问了句那个佩着错金长剑的人是谁。



“呃……”



“嗯?怎么,钱不够?”叶修懒洋洋问道。



“不是……”



张生见他支支吾吾,知道他不愿说,连连道歉:“啊,真系冇意思!”



“嗯?这又怎么了,他没钱找你了?”叶修人生数十载,总算发现了自己的一个缺陷:听不懂官话以外的方言。







两厢解释清楚,蓝河一手拉着青云的笼头,一手拿着叶修不知道从哪里买的糖粘子,艳红的山楂被白糖裹成了雪球,晦涩的酸味也变得可口了许多。他用竹签子扎了一个放入口中,刚才的阴郁总算是一扫而光。



雪会是这个味道吗?他勾了勾唇角。



叶修笑道:“嗯,雪是甜的。”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欸?”蓝河错愕,虽然他从未见过雪,但读过的前人的诗里,可从未说过雪味甘甜啊。



叶修说得义正言辞:“不信的话,你可以尝尝。”



“可岭南不下雪……”



“哎呀,何必死脑筋呢,你不是自号‘蓝桥春雪’,难道这不是雪?”熔金般的余晖落入眸中,连同笑意和自己的影儿,在叶修褐色的瞳仁中闪烁而过。



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作势拿竹签刺去,叶修轻轻一掠地躲开,蓝河本要收手,不想踏上了地面的一片结霜,履尖一滑就转了身型。



“哎小蓝——”



叶修替他挡了一下竹签子,以免划到他面颊。接着就是最无聊的话本里都会有的情节,他用双臂稳稳接住了蓝河。



这几秒光景仿佛被无限延长,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字句,最后却一句完整地也揪不出来。叶修穿的是北地新贡的狐裘,厚实却很轻盈,隔绝了他的体温。但蓝河仍然能感觉到他臂上坚硬的触感,绝不该是个文人的样子。



雪白的狐裘上洇出了一点淡淡的殷色,他才惊觉自己那一下真的刺中了叶修的手臂。



“你…你没事吧?”他低声道。



叶修倒也是刚发现,道:“无碍,这伤不算什么。只不过,我当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次南征里受伤,嘶…”



“岭南居然也结霜了。”蓝河自己站稳,想到自己被不到半寸的伤口吓到了,顿时有点羞愤难当,“今年……真是格外地冷。”



“是啊,冬月十九了。”叶修的吐息在清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他有点私心地没有松开对方的手,让温度徐徐地在掌心间流转,“今日就是你生辰吧?”



蓝河颔首:“嗯……回京之事,你拖了要有五日了。”



语中的不舍昭然若揭,他也无心掩盖了。起初他的确盼着叶修赶紧回去,现在临别之期将至,他愈发觉得京城险恶,大捷的无限风光过去,暗流的潮水又会涌来。



“的确,都叨扰蓝副使五日了。”叶修道,“今日替你庆了生,我明日就带青云去驿站。”



“……也好。今日晌午落雨,结了霜,你要小心。”









时值夜半,院内深深,有只寒蝉刚栖在树干上,就被屋内一声叫喊吓得跌了下去。



“嗐,当初我真是…看不透,还以为朝廷是什么明镜高悬的所在!”茶几上堆了好几坛酒,身着青衫的人眼角染上几分醉意,身子伏在案上,乌色长发在榉木桌上披散如云。他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向叶修抱怨,酒液不经意就淌在了唇边。



不像蓝副使自己就灌上自己了,叶修的杯子还是满的。他无奈地扫了一眼被蓝河丢到桌子底下的发冠,居然少有地无措起来。他该把酒樽抢过来让蓝河别喝了吗,还是等他醉倒了再收拾残局……?



他拈了缕青丝在指尖,思忖着。



蓝河的头发真长啊,还篦得很顺,想必每天都得好好打理。不知道他的梳子上沾了哪家的膏脂,嗅起来还挺香……



“……要是天公不作美,还得为旱涝灾荒操碎了心。即使如此,我也不愿酣睡他人卧榻之侧。”蓝河确实是喝多了,说话还是那一套迂回曲折的腔调,意思却一针见血,“将军你……究竟为何留要在京中啊。”



他的发丝缠在了叶修的指尖,正浑然不觉地要起身去拿酒,往前一扽就感受到了钝痛:“啊……?叶神你放开我,我没喝多,我知道量的。”他瞥了一眼案上的酒樽,不悦道,“话说,你的杯子怎么还是满的……是不是岭南的酒不合口味?”



“我刚满上的。”叶修随意哄他道,忽然发现蓝河真是出奇的好哄,心下暗动,“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留在京城,其实啊,我是为了京城百姓能安居乐业……”



“骗人。”蓝河伏在桌上,异常果断地嘟囔道。



这不也可以听出来真假吗。



“好吧,被你看出来了。”叶修道,“我是为了让上头安心。他知道我被层层枷锁束缚着,当然不用再败坏名声地斩草除根。所以我在绝处反而能够偷生。”



这番话如尖刀破开皮肉,鲜血淋漓的内里展露无余。蓝河觉得自己的触感早就因为酒而麻木了,没想到心底仍会这样的绞痛。“可是…”他颤声道,“你明明…曾有能力取而代之…”



平武侯之乱时,叶修手握天下三二兵权。就在所有人臆测他会居摄政王之位,将大权独揽时,他却把烽火令交给了年纪轻轻的金吾将军孙翔。此举简直和自断羽翼无异。



果然,随后他要辞官不做,解甲归田时,就被贬凉州了。



叶修这次却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我生为人臣,知道本分何在。”



蓝河怔怔地看着他良久,他觉得自己刚才语气好像太严厉了一点……



“呃…你真是喝糊涂了。切个橙子解解酒吧。”他从桌上拿起个橘黄的鲜果,掷了过去。



蓝河挑了灯找小刀,最后还是没找到,只能对着橙子干瞪眼。



“哎?没有刀……在营里他们都是用手扒开的,我试试。”叶修接过南疆带回来的橙子,才稍稍一用力,黏腻的橙汁就顺着他的手腕如花枝一般蜿蜒着流下,“这怎么剥啊?”



蓝河晃悠着走到他旁边,伸手就要抽出他的刀。



“你可小心点——”他动作奇快,等叶修反应过来雪亮的刀刃都出鞘了,径直对准了桌上的橙子,给它来了个斩立决。



叶修的错金刀是由并州匠人打造,最锋利无比。刀落刹那,橙子便被劈成两半,内里金黄的汁水呼之欲出。他慢慢从蓝河手里把刀放回鞘中,心想自己这几天没少折腾蓝河,这回算是遭报应了。



他撕去了边缘的果皮,好让他能直接咬到果肉,然后把半边橙子递给了蓝河:“喏,你亲手切的橙子,快吃吧。”



等他酒醒了,再把他曛时言行好好演一遍给他。叶修满意地勾唇:“从来没有人碰过我的刀,你居然拿它切橙子,不过效果似乎不错。”



“并刀如水。”蓝河一边咀尝熟橙一边含糊道。



叶修在邸时无事可做,只得把诗词翻一遍又一遍,所有名家的词都早已烂熟于心。他习惯性接道:“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说完才发现这首词真是合时宜。



“用盐佐橙而食……吗。”蓝河两靥浮着胭色,思索着,“好像有点太咸了。”



叶修见此景不由失笑,或许念着他酒醒后应当不记得,他鬼使神差地让自己的指尖在对方的皑皑如雪的腕上轻轻划过,低声道:“吴盐,指的是这个啊。”



他眸中雾气涳濛如同凝露:“嗯……?”般若汤带来的麻木被清爽的橙香驱散,腕上窸窣的触碰变得格外清晰。是与饮酒全然不同的酥麻感,前者见于躯体,而这感觉却像在心上。



寒冬冷冽的空气情不自禁地让人想要挨近彼此,拥住对方脉脉流动的体温,胸膛中温热的颤动也如三沸的茶一般蒸腾。



叶修率先错开了目光,指尖仍是浅浅搭在他的肌肤上,给人以若即若离的感觉。他轻声道:“蓝副使,你的心跳,似乎有些快。”



“没有吧…你一定是听错了。”



“那这震颤的声音,从何而来呢?”懒洋洋的语气,却带着笃定的口吻。



蓝河四下望了望,恰好听到牖外一声悠长更响,紧接着是三声急促的敲击,心下便有了主意:“大概是打更吧……”



纸灯中的烛火被寒风吹得摇曳不止,黑影投射到雪白的墙面,像是魑魅魍魉悄然而出。心跳声……确实很清晰。



“三更了,时间过得还挺快。”叶修兀自道。



蓝河了然地点点头。



“时局不稳,你要多当心。不过,秦岭是天然屏障,他们应当不会怎样。”



但你还是要回到漩涡中心?蓝河想如此发问,却终究化为缄默地颔首。



说到底,他没有什么立场管他啊。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蓝河唇边辗转过许多问题,却被重重顾虑围追堵截,只有一个挣脱而出:“你……打算住哪里?”



叶修有些意外,但还是温声道:“过了这个驿站,就有客栈和酒家。”他勾唇道,“怎么,担心我么?”



蓝河垂眸道:“我是担心青云。它刚中了暑热,现在又这样凛冽,恐怕不好对付。而且下昼落雨了,城上的路结了霜,很容易滑倒。”



“你说得倒是颇有道理。”叶修笑道,“待我起草一下奏折,告诉圣上我改日回京。”



“可是,你说留下做什么呢?”



叶修思忖了一会儿:“就说我恋上岭南了,理由是……”他却止住不讲了。



蓝河回忆他从前阐述的理由:“因为岭南百草长荣?”



“孤例难证,或许还该讲点别的道理。”叶修又故技重施,等着他接下去。



他再谂:“广府四季温润。”



“我钟意你们岭南风物,最主要的原因么……”他低头摆弄了一下刀上挂的勾玉,“不如你猜猜看?”



蓝河对上他的目光:“我猜,是因为前四个字。”













“骑骠将军国士无双,携三千精兵,月余便攻陷了南疆的匪首老巢,而后班师回京。圣上要加封他龙虎将军,他却再三请辞……”茶馆内,说书人一袭靛色长衫,正说至精彩之处。



“这话我有疑!”底下的人高声道。



说书人扬眉:“何处?”



“叶大将军元成八年率军前往岭南,十年方返,若是他在一月内就成功了,何必要逗留如此之久呢?”



说书人见有人记得分明,也略略讶然。他拾起案上天青茶盏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那是因为,将军他去岭南看望了一位故人。”



“故人问他,为何要来岭南。”



蓝河骤地向台上看去。



说书人唇边噙了笑意,声音比起方才讲沙场屠戮的排山倒海之势也轻柔了不少。他默默低下头,抚了抚发烫的面颊。



“一问时,他说这儿花木葱茏,不似京城百叶凋敝;二问时,他说这儿冬日也温存,不似京华落下纷纷白雪;故人却要三问,他说,因为你在这里。”



“三日后,圣上接到一封告辞的奏折,上书四字‘马滑霜浓’。”



“从此,海清河晏,盛世安稳。”









END







全词: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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