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

【叶蓝】栖木

#ABO世界观,娱乐圈paro

#导演叶x调酒师蓝

#Bartender的意思是温柔的栖木

 

一身被狂风裹挟了落在他风衣上的碎雪,穿过充斥着重金属音乐的酒吧,叶修失望地发现酒吧里的温度也不比外面高多少,而且这不知所云的噪音,完全称得上是声污染。

 

他无言地叹息了一声,准备躲一阵雪就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他硕果仅存的听力捕捉到了一丝仿佛不属于这里的歌声。

 

这歌声是从吧台里传来的,音量不高,似乎丝毫没有从聒噪的环境中吸引来听众的打算。叶修远远望去,发现弹吉他的是一位青年,黯淡柔和的灯光从吧台吊顶投射下来,在他的面颊上晕染了一片剪纸似的影儿。

 

那人眼睫低垂着,信手拨弄着琴弦,低低唱着一支民谣。云杉木制成的吉他的音色清亮,倒与他干净清澈的少年音十分搭调。

 

入行快十年,叶修早就具备了辨别人才的能力,依他来看,这位歌手嗓音柔和而干净,倒是很适合民谣。只不过唱功没受过专业培训,一听就是外行。

 

总的来说,算是一块璞玉,调教得当的话或许有朝一日能大放异彩。

 

叶修准备拿名片的手顿了顿,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半小时前已经和嘉世集团解约了,自己已经不是圈内的人了。

 

职业病真该改改了。叶修苦笑着想。

 

“先生要点杯什么?”他站在这里许久,吧台里的青年才发现他,连忙放下吉他站了起来。

 

青年的双眸与他的目光隔空交汇。刹那间,叶修感到一股烈酒的醇香激荡开来,红酒的芬芳直直酥到骨子里,一霎便有了醉意。

 

奇也怪哉,他明明鲜少饮酒,为何能辨出这是酒香?而且这样浓重的味道,是住在酒窖里熏出来的吧?

 

一连串问题使他怔了怔,目光落在了吧台前的“酒水价目表”上,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个青年是位调酒师。

 

原来调酒才是他的主业,怪不得身上的酒香浓得出奇,想必是天天与酒打交道,不经意便沾染上了。

 

叶修觉得自己在这儿躲了这么久雪,还听人家唱了歌,什么都不点有点儿说不过去。再说,喝点东西或许可以暖和一下他快被冻僵了的身子。

 

他的目光停留在价目表上片刻,有些他大概有个印象,有些则全然不知,但全是没喝过的。

 

于是他说:“给我来一杯没什么酒味的。”他可不想在这种地方醉倒,现在的法律严格保护Omega的权益,万一自己醒来发现身边躺着个人,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调酒师错愕了一下,怀疑这人是来砸场子的。

 

“蓝河,你是不是该倒班了?”路过的伙计远远问了句。

 

被叫做蓝河的调酒师道:“笔言飞出去了,我代他夜班。”

 

蓝河、笔言飞,一个也不像真名。叶修默默想着,这酒吧到底是做什么的,还都用上了代号?

 

如此想着,他唇边浮上一抹笑意,打发完了伙计的调酒师转向这个要求古怪的客人,有点不知所措。要不……给他上一杯儿童果汁?

 

还是算了。蓝河心想,万一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没有酒味的鸡尾酒,还真是难办。爵士乐的旋律悠扬的徘徊着,蓝河按在酒柜上的手掌微微泛白。

 

遽然间,他福至心灵,当即拿起一个空杯子,双手如行云流水般调制起来。

 

噢?既来之则安之,叶修把其他纷杂的想法从脑海里赶走,观赏起他调酒的过程来。

 

看到对方先在杯子里满满地装上冰块,叶修感觉胃里一寒。他点杯酒本来就是为了暖和一下,下雪的天气和冰镇的鸡尾酒大概只能碰撞出流感的火花。

 

“那个,这么冷的天就不加冰了吧。”

 

青年流畅的动作顿了好一会,就在叶修觉得他要拿起吉他砸人时,蓝河深呼吸一下,把冰块倒掉,问道:“您还有别的要求吗?”

 

“没了没了,不是冰的就行。”叶修说。

 

调酒师把古铜色的量酒器夹在指间,手腕微动双面的漏斗便在他手里运转如风,将白朗姆酒徐徐地灌入杯中,液面在四分之一处稳稳停住,然后用可乐补满了酒杯。

 

他一手执银色长柄勺缓慢地搅拌着,另一边则拿起一瓶蜜色的糖浆高悬在酒杯上空,加入几滴香草精。最后,蓝河用一把锋利如水的小刀破开一只莱姆,把青白的果肉沿着杯口抹上一圈,将它插在杯沿上,把酒杯放到了台子上:“请。”

 

叶修看着这杯酷似可乐的鸡尾酒扬了扬眉,端起杯子尝了一口。果然,没有很浓重的酒味,饱含了可乐的甘甜与清爽,但比单纯的可乐醇厚许多,还有香草精的甜香与莱姆的酸味。

 

尽管是个外行,他不吝赞许道:“味道不错,这是你现场发明的调法?”

 

蓝河摇头:“这是自由古巴。”

 

他决定遵守酒保的职业素养,关怀一下这个气质明显不应属于这里的人:“先生不像是为了酒来的,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叶修刚想说“没什么”,又想到自己总不能说是来躲雪的,面子上过不去才点一杯酒。于是他徐徐地喝着自由古巴,点了点头。

 

他确实很不顺心。被工作了八年的公司逼迫解约,而且一年内不能再出作品,酒精的作用让叶修感觉稍微暖和了些,但心里的寒意仍是挥之不去。

 

“你——是叫蓝河对吧,相信有人可以凭借梦想养活自己吗?”

 

解约原因很简单,作为一个拿着高薪的导演,叶修不愿意为迎合大众口味而拍商业片。

 

以前的文艺圈变成了娱乐圈,当初的艺术家摇身一变成了商人。大环境如此,叶修或许是唯一一个与商业化抗衡的导演了。

 

蓝河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如果看清这个问题,他或许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相信。”

 

“我…梦想是成为艺人。”吧台前很冷,他呼出的气很快就凝结成了雾,“我想在这里当驻唱歌手磨练唱功,但老板只聘我当酒保。”他的唇边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意,但一对星眸仍是溢着憧憬。

 

他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冰水,近乎消融的薄冰从咽喉滑下去,冷得彻骨:“不过我坚信着,有人也是这样走上红毯的,就连才华惊人的叶秋,也是逆着流言蜚语,一路成功的。”

 

叶修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听蓝河倾慕地说着他曾深信不疑的东西,心里一阵的酸涩。为了转移注意,他拿起插在杯沿上的一角莱姆,咬了一口。

 

接着,他的表情有些不受控制:“这玩意好酸。”

 

调酒师刚才还郁郁的神情被一扫而光,叶修明显看出他在极力忍笑:“这又不是橙子,你吃它干什么。”

 

叶修把那块万恶的莱姆扔到一边,蓝河的嘴角还在抽动,抿唇忍得双颊泛起了淡淡的酡色。

 

叶修看着他这副情态也有点想笑起来。他心下豁然,这才发现刚才的酸涩竟全都消失了。

 

“不过,很多人说,如果叶秋愿意以票房为第一目标,他能更成功。”叶修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又问道。

 

蓝河沉默了须臾,然后看向叶修手里空了的酒杯:“自由古巴背后的故事,您知道吗?”

 

虽然他对酒一无所知,但作为导演,文史方面可就是叶修的强项了:“背景应当是古巴独立战争时期,在从西班牙获得独立后,美国又作为战略要地将其占领。这杯酒酒味很淡,而且使用了美国的可乐,我想是因为当时美国执行了禁酒令。”

 

蓝河有点讶异地看向这位侃侃而谈的客人。

 

他当调酒师快三年了,这三年间他和无数失意的人交谈过。其中知识渊博的不是没有,只不过每一个都是提前打好腹稿,夸夸其谈意不过在吸引佳人倾慕罢了。而这个人说话时淡然的气度却全然不同。

 

好像……有些熟悉。

 

蓝河见对方望着自己,在等待下文,连忙把注意力从神游中拉回来:“你觉得,现在多少人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一张绿卡,古巴若能成为美国第五十一个州,经济是不是能发展得更好?”

 

这问题很现实,也很尖锐,但叶修没怎么犹豫就答道:“这问题是旁观者的角度,可一个民族的选择,往往不是旁人可以理解的。”

 

”叶秋拒绝全面商业化的选择亦是如此。”蓝河早就预料到对方会如此回答,很快接道。

 

似乎是灯光的缘故,蓝河觉得他好像看到对方的双瞳闪过一瞬的花火,很快便湮灭在墨色的海里。

 

“嗯…或许吧。”叶修看着他吐出的一缕烟雾盘旋着升到吧台上空,然后散得无影无踪,忽然感觉从走出嘉世集团的写字楼开始,一直伴随他的冷意好像消失了。

 

是酒劲上来了吗……叶修有点担忧。虽然作为导演,开拍应酬、杀青应酬、大卖应酬,一个也不能免,但是他硬生生在酒桌上把一个个试图灌他的人回绝得无话可说,保持住了这可怜的酒量。

 

“不早了,这雪怎么还不停。”叶修看向窗外,雪仍是簌簌地下着,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他发起愁来,接下来该去哪里呢……

 

歌手至少可以在酒吧卖唱,演员可以接些平面广告,可是导演……他还真没想到自己还可以干点什么。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雪。”蓝河也凝视着结在窗户上的霜花,剔透的冰没有颜色,却恰好可以反射一切色彩。

 

“哦,你是G市来的?”叶修有点意外,他以为第一次见到雪的南方人都会在雪地里打几个滚。

 

对方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笑了笑说:“其实我很想出去玩雪,但是我现在要值班。”

 

叶修闻言叹息,为了梦想到他乡漂泊他曾是很能理解的,但是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介于雪没停,他只能先在这家酒吧里待着,便和他闲聊起来:“蓝河是你的艺名?”

 

“嗯,不过等我成为艺人,我要用‘蓝桥春雪’这个名字。”青年一边擦洗酒杯一边说,吧台昏黄的灯光与玻璃杯的反光在他眸底流动着脉脉的光。

 

蓝桥春雪……叶修在唇边默念了一遍,似有料峭春风拂面,转眼映了满世界的清隽雪色。

 

“很好的名字。”他呷了一口冰水,几瓣薄荷叶沉浮其中,在舌尖绽开一缕清芬,“唉,话说你们这里招不招人?薪金保险什么都不用太好,包吃住就行。”

 

话出口后叶修愣了愣。他一小时前还觉得这里过于聒噪,现在倒想在这里安定一段时间了。

 

是因为这重金属风的音乐么?绝不,这声音依然让他头疼。是这杯自由古巴?或许吧。还是这个弹吉他的青年?唔,他身上的酒香不知道是什么佳酿,带着浓烈的甘甜气息……

 

“你想在这里打工?”蓝河有些错愕,虽然看得出他失意了,但这人身上一股高级雪茄的味道,这样的人怎么能在这家小酒吧打工啊。

 

等等,刚才蓝河亲眼看到他抽了支烟,是很普通的国产烟啊,那这雪茄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嗯,暂时没处可去,不如先安顿下来。”叶修答得云淡风轻。

 

蓝河警觉起来,他咳了两声,用对待离家出走的孩子的严肃口气问道:“你带身份证了吗?”

 

对方从善如流地递了上去。

 

调酒师满面狐疑地接过,扫了一眼。“叶修……”他轻声念了出来。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他出神地想,念来就让人觉得一定是一位长身玉立,唇角噙笑的人物。

 

带着对这个名字的想象,他抬头打量了一下站在面前的人。

 

蓝河坚信有他一瞬间看到对方目若寒星,仿佛被暴雪浇过的疲惫与颓唐都一扫而光了。可现在叶修一副怎么舒服怎么来,恨不能倚在吧台上的样子,又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他的目光又回到身份证上,一串熟悉的数字让他微微蹙起了眉。

 

 

 

叶修徐徐打量着四周的环境,酒吧的装潢风格奢华,却没有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而是用墙上嵌着的壁灯照明,星星点点的光芒增添了幽静的气氛。

 

周围灯火葳蕤,玻璃吧台是暗夜里的流光,昏黄的光辉落在柜里陈列着的一瓶瓶酒上,镀上金色的柔和光芒。蓝河方才弹奏的乐器顺手放在了灯下,也被这光芒笼罩着。

 

叶修隔着一层玻璃附上指尖,端详着这把云杉木吉他。

 

“大春和笔言飞那家伙一起出去了,好啊,让我代他的夜班原来是为了和店长出去玩。”蓝河走过来随口抱怨着,叶修却分明看到他眼底是熠熠的欣然,“那我就做主了,你今天先歇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呃……”叶修打量着黑灯瞎火的房间——如果这个五平米的地方可以叫房间的话。一张低矮的床靠在墙边,尺寸却不小,大约有两米宽。

 

拍戏经常要取内景,所以他也略懂室内设计。在他看来,这地方简直就像随便堆出来的一样。

 

被他这样看着,蓝河有点不好意思:“是有些简陋,但相信我,床非常软,就像睡在云朵上一样!”

 

为了证实他说得千真万确,蓝河一个助跑跳到床上,舒展了一下双臂:“感觉疲惫都飞走了。”

 

叶修看着床上猫儿似的人,嘴角不由自主就勾起了一个明显弧度。

 

“真的,叶修你试试。”他翻了个身把脸露了出来,顺便留出了床边的一点面积。

 

叶修本来想说“算了你自己享受吧”,但当他的眼神对上了蓝河带了一点因为困倦而略显朦胧的双眼,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于是他走到床边,躺了上去。

 

蓝河转过头,想问他感觉如何,却发现对方的脸近在咫尺,他似乎可以感觉到叶修的呼吸落在自己的面颊上。

 

叶修也被突如其来骤减的距离一惊。他感觉那股初遇时的醇厚酒香又萦绕在了他的鼻尖,浓烈得让人沉醉。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应该叫什么,他只能确定一件事,这种感觉不妙,非常不妙。红酒的芬芳混入了他的呼吸,在被酒精变得昏沉沉的脑海里炸开一簇簇烟花似的影儿。

 

“……你这是抽了多少雪茄?”

 

无言的片刻过后,蓝河率先打破了沉寂,一边咳嗽一边问道。

 

叶修也咳了一声,说:“我不抽雪茄。”他又顿了顿,“这个是……信息素的味。”

 

蓝河睁大了双眸,雪白的面皮底下渐渐透出粉色来,像没搅拌均匀的草莓冰淇凌。叶修把这个自动浮现出来的比喻从脑海里赶走。

 

“叶导是Alpha吗。”他无意识地喃喃道。

 

这个称呼使叶修的神情变得有些玩味:“你知道我是谁?”尽管被人认出,他的气度仍是从容不迫,似乎料定了对方不会把他怎么样。

 

蓝河没能如愿见到叶修惊愕的样子,心里有点遗憾,但他还是照着原来想的自得道:“我看到你身份证上的生日,就确定了。”

 

叶修略感意外,他不记得自己公布过生日,不知道是不是嘉世集团实在不甘心放着他这样的神秘人物而不发掘商业价值,所以透露给粉丝一点信息。

 

“所以你留下我,是为了什么呢。”叶修勾了勾唇角,有些无奈地问道。

 

想不到这个小年轻也是自己的粉丝。自己可算是上了贼船了。

 

蓝河却被这个问题问得思考了片刻。让他在这里待一晚的想法是在他的目光落在“0529”四个数字时的电光石火之间骤然出现的,全然没有经过大脑,仿佛是因为某种致命的引力。

 

“我……”蓝河迟疑道,这话说出来不会有人信的吧?

 

“无妨,反正你知道我是个没带钱的Alpha了。”叶修仰面躺下,余光端详着蓝河微微发红的耳垂,“无论劫财还是劫色都没必要了。”

 

蓝河低低地“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叶神为什么会来酒吧?”还不带钱。

 

话甫一出口,他就想起了半个小时前的场景。

 

 

当时,男人徐徐饮着杯子里的酒,吧台前寒流与暖风交织,他风衣上的雪时而消融,时而又化成霜花缀在黑色的布料上。

 

你相信有人可以凭借梦想养活自己吗?

 

 

“嗯…”叶修沉吟片刻,“因为梦想和利益冲突,没处去了。”

 

他说得轻飘飘的,似乎是在谈论窗外鹅毛似的雪。

 

蓝河的心骤得痉挛起来,不知道是为了叶修,还是为了他自己。

 

便是天纵奇才,也不能只靠梦想存活于这个世上。华筵流觞人人都能交口称赞,能嚼梅咽雪的人却太少了。

 

此时此刻,他成为艺人的梦想,飘渺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听起来很打击人吧,毕竟你的梦想是进到这个圈子啊。”叶修道。

 

蓝河微微点头,道:“或许这个问题有些冒昧……可你打算怎么办?妥协,或是……离开?”

 

说最后两个字时,他几乎没了声音,只剩下气流从唇边轻轻溢出,在镁光灯下无声地破碎开来。

 

叶修轻轻笑了一声:“不,还没到放弃的时候。你不是也说,古巴人对自由的向往不可阻挡?”

 

蓝河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尽管他平时关注更多的是蓝雨娱乐当红歌手换少天,但叶秋是他这代人理想的化身。才华惊世与否人们尚且各执己见,霸图粉却也会承认叶秋的气节。“那……祝你成功。”他由衷希望光能最终穿透长夜。

 

叶修点了点头,笑道:“这圈子虽然不怎么温暖,但是许多同行的赤诚和热忱都很打动人啊。你不用因此放弃。”

 

蓝河的唇角微微勾了勾,无意问了一句:“那么,叶神打算重组一支队伍,杀回去吗?”

 

叶修用指尖碰了碰他的,且当是击掌了:“正有此意。”他把枕头拍成合适的形状,道,“不早了,我也熬不住了。明天几点上班?”

 

“上午都没什么人,你可以多睡会。”对方道,“我刚好换了班,也可以多歇会……”

 

不到两米的床,背对背躺下也能在静谧中听到对方的心跳。蓝河遇到了一个世纪难题。叶修不知道他是O,但自己知道对方是A了,他觉得自己不该离和他这么近。

 

而且他好像有点心跳加速了。蓝河恨铁不成钢地试图把它压下去,就见叶修翻了个身望向他:“怎么了?”

 

蓝河一骨碌爬起来:“没事,就是我觉得我还是睡地上比较好。叶神你应该也不习惯和别人……”

 

“也行。”叶修道,抬手关上了灯,“晚安。”

 

站在黑暗中的蓝河:“……”

 

这人怎么没点Alpha的风度呢?!

 

但是自己提出的分开睡,他虽然无语也没理由发作。只得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头靠着床脚,拽了一角被子盖在身上。

 

今天的奇遇仿佛不是现实中的事,而是缥缈的梦境。蓝河在暗中思绪万千,但这里的隔音效果的确很好,困倦了一天的他很快就靠在床边睡着了。

 

 

叶修睡得不太安稳。虽然身心两方面的疲惫感一齐涌上,但他毕竟换了个住处,睡前还喝了含有酒精的饮料。

 

哦对了,还有这个小朋友……他看了一眼蜷缩在床脚,拉着了一大半被子的蓝河,又看了看自己露出来的半边身子,十分无奈。叶修把被子一点点拽回来,小心地没有吵醒他。

 

这样会着凉吧,叶修觑着仍然保持着原来姿势的蓝河。忽然间他福至心灵,拿起自己的外套,轻手轻脚地盖在了蓝河身上。

 

睡梦中的调酒师抱紧他的风衣,把脸深深地埋在里面。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叶修却觉得他一定在做一个美梦。

 

年轻真好啊。他心底生出一份感叹,能睡得这样香甜,心境大抵干净而美好的。

 

 

在蓝河的潜意识里,雪茄的气息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更加浓厚,他几乎可以看到那银白色的烟雾缭绕在他的周围,销魂蚀骨地入侵着他的神经终端。

 

“嗯…”蓝河迷迷糊糊地看着身边的浓雾,隐隐意识到自己不排斥这个烟味。烟雾轻轻地挠动着他的心,他四下寻觅着烟雾的源头,却被一抹纯白遮住了双目。他有些焦躁了,试图用手斩断这作怪的雾,烟遽然向他收缩,贴在他的肌肤上,像在摩挲一样。蓝河被弄得感觉有些痒。

 

雾气最后蒸腾起来。它的温度骤然升高,却不会化为水汽消散,仿佛要在白皙的肌肤上落下烙印。他透过烟雾看到了一抹圣洁的白光,那光落在他的身上,逐一点亮一串星星点点的光晕,然后飘荡着在他的脑海里游弋。

 

 

 

转天早晨,系舟压着9点到达了店里,居然发现年度好员工蓝河没待在吧台前。

 

“二笔早。蓝河请假了?”他问哈欠连天调地试着音响的笔言飞,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蓝河没到,笔言飞却在值早班,“出什么事了吗?”

 

笔言飞忽然来了精神:“系舟你知道吗,昨天老蓝留了一个客人住下,就睡在他房间里。那人气质一看就是Alpha,身高有178……”

 

“等等等,freestyle收一下。”系舟及时地截住他的话头,“说重点,蓝河呢?”

 

笔言飞嘟囔着说完后两句押上韵脚,然后回答:“我早晨没看见他,就去敲他的门,然后那个Alpha开门了!蓝河躺在地上,抱着件衣服睡得可香了。”

 

系舟几乎可以确定昨晚发生了什么了。

 

“问题是蓝河不是说他失眠,需要饮点酒助眠吗,他居然在地上睡着了?!”系舟震惊道,“信息素真是好厉害……为什么抑制剂就没有这个效果呢,成分都差不多。”

 

“打针和口服液效果还不一样呢。”笔言飞一针见血道,“啧,老蓝也脱单了……”

 

系舟追问:“那店长说了什么没有?就让他睡?”

 

春易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背后语人的二人吓了一跳。店长大人捋了捋头发,说:“他好不容易能睡着,就让他多补补觉吧。”

 

系舟啧啧感慨:“原来大春你这么关心他,我还以为你是阻断他梦想的人呢。”

 

”其实阻断一个人的梦想……也是关心的一种啊。”笔言飞苦笑道,“梦想成真的有多少?抱憾终生的又有多少?如果人能放下梦想,安安稳稳地做点自己擅长的,倒也不错。”

 

春易老微微吁了声,没再说话。

 

系舟听了这话,有些蔫了。蓝溪阁的这些人谁不是怀着音乐梦演员梦坚持到现在,包括店长……他也曾是梦想成为摄影师,背着一台二手单反走过大半个国家的少年啊。

 

“早。发生什么事了吗,音箱爆炸了?”

 

蓝河发现三人都一脸沉郁地默默站着,暗暗疑惑。

 

那三人见他出来了,目光齐齐落在了跟在他身后,肩上搭着风衣,嘴里叼着香烟的叶修身上。

 

伤感的气氛被一扫而光,三个人十分默契地坚持要蓝河介绍一下这位。

 

叶修站到他身前,自报家门:“我叫叶修,喝酒没带钱,被扣下打工还债了。有什么活儿可以叫我。”

 

笔言飞没想到是这个剧情,孤A寡O同处一室,居然什么也没发生,不愧是蓝河这块木头。春易老却蹙了蹙眉。眼前这个Alpha让他有种熟悉感,但绝对不是这家酒吧的熟客……仿佛很久以前见过。

 

“好了好了,系舟你不是要去采购吗,琴酒都用完了,快去吧。”蓝河开始轰人,“二笔你赶紧把音响调好了,今晚有乐队来演出的。啊,店长你自便,自便哈。”

 

叶修抱着手臂围观,等蓝河把人都轰走了,春易老也回去了,他走到吧台前,修长的手指在玻璃上扣了扣,笑问:“蓝先生,您看我干点什么好?”

 

蓝河瞟了他一眼,小声道:“我可不敢劳驾你。还有,我不姓蓝。”

 

叶修拉开一张高脚椅坐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几乎没什么顾客的店里,与他闲聊道:“你只告诉我了艺名嘛,我的真名你可知道了。”

 

他抬眸看着叶修,眼里映着日光,与昨晚被吊顶黯淡的光芒映出的柔和全然不同,带了几分少年人的朝气。

 

他忽然觉得,这光芒有些太明亮了,似乎不及时挪开目光就会被灼伤。

 

“那‘叶秋’这个名字……也是艺名吗?”蓝河问道。

 

叶修唇边的笑意稍微淡了些,除了早年的好友,他还从未向别人解释自己过去的经历。

 

蓝河意识到或许自己触及了对方不想提的事,赶紧道:“抱歉,我……”

 

叶修却摆了摆手:“无妨,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只是这冗长的故事没什么意思。”

 

于是,他讲起了许多年前的夏天。叶修说,他当时离家出走还是“借”的弟弟的行李,后来要和嘉世签约成为导演,他又偷偷跑回家,“借”了他的身份证。

 

叶修又说,初期在文艺圈想要挣钱很难,很多人都身兼多职,设备、角色、剪辑全都得自己来,万一亏损了,还得自掏腰包弥补亏空。许多才华横溢的人最后都不得已变卖东西,黯然退出。

 

他还讲了自己目睹了这个行业兴盛起来,票房大火,却经历了许多意料之外的离别。

 

“喻文州和黄少天都从那个人身上学到了很多,不知道今天老魏在干什么呢?是不是还在研究电影。”叶修轻轻叹息了一声。

 

蓝河默默地听着。他知道叶修不光是把这些讲给他,更重要的是讲给自己。一个在这个行业历经风雨近十年的元老,现在又要沿着十年前的脚印重新开始,叶修需要好好地,好好地想一想。

 

“嗯,这杯很好看的样子啊。”蓝河被叶修的声音拉回现实,后者正翻看着吧台上的菜单。

 

蓝河有些无语,这人一番回首过往把别人弄得挺伤感,他自己倒没事人似的看起菜单来了。

 

“鸡尾酒嘛,好看才能吸引人的目光。”蓝河说,尽量掩饰喉头的酸涩,“叶神看上哪杯了?反正上午店里也没什么生意,我可以调一杯打发时间。”

 

然而他下一秒看清叶修骨节鲜明的手指指向的插图时,蓝河恨不能把嘴贱问他的自己掐死。

 

他指的是Romas Gin Fizz啊!最麻烦的,要手摇12分钟搞得调酒师抓狂的酒。

 

蓝河扶住吧台以免栽倒,叶修见状问:“这杯……怎么了?”

 

问题不是这杯怎么了,而是你为什么能在这么多里一下挑中最麻烦的啊!

 

蓝河内心的文字泡叠了一层又一层,他忽然想起一个绝妙的理由,一个不用做这杯烦人的酒还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真是太不巧了。”蓝河垂眸暗笑,一边暗恨自己拙劣地演技,“琴酒用光了,得等系舟买材料回来。”

 

叶修看着他痛心的口气和难掩喜悦,心想这孩子可能真的不适合娱乐圈……

 

“小蓝,那你推荐什么呢?”叶修将单子在玻璃桌上摊开,口气有些戏谑。

 

这句话出口后叶修也有一瞬的恍惚,似乎他刚刚越过了某条线而尚不自知。

 

但当他发现调酒师的耳垂刹那间变得嫣红时,新奇感顿时盖过了如游丝般轻薄的犹豫。

 

就当是取材吧。叶修说服自己,虽然导演工作包含去各地寻找素材,但是嘉世早就替他安排好了一切,这样真切、自然的反应,他好久没观察过了。

 

“嗯…比较经典的有号称‘鸡尾酒之后’的曼哈顿。”蓝河低头盯着菜单,用以掩盖心底的惊涛骇浪。

 

叶神的声音好有磁性,尤其是压低声音时,感觉心跳都变快了……

 

蓝河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手指的肉里,却感觉不到痛感,酥麻与眩晕感仍然吞没着他。

 

“曼哈顿?因为曼哈顿计划而命名的么?”叶修饶有兴致地问道。以前他极少沾酒,现在看来这酒吧文化倒也相当有趣。

 

叶修的声音仿佛离他很远,但他却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抚过他的面庞,留下温度与微痒。

 

“唔,这酒起源于美国的曼哈顿酒吧,据说是丘吉尔夫人的宴会使它走红的。”蓝河道,额角沁出了一层薄汗。他猛灌了半杯冰水,发热稍稍减缓了些,酥麻的感觉却仍是挥之不去。

 

叶修“噢”了一声,道:“能记住每一种酒的历史,小蓝,你是个很好的调酒师。”

 

“诶?”蓝河微微愣了愣。他在酒吧调酒从一开始就只是过渡,他的梦想可一直都是站上舞台。可许多年过去,他自然而然记下了这些知识,用来勉励失意的顾客。

 

原来……他还是个称职的调酒师啊。

 

这个想法使他心下欣然,尽管薪金低薄,但自己起码不是一事无成,当初扔下offer来到这里的决定虽然荒唐,但不一定是错误答案。

 

蓝河拿出空的玻璃杯与量酒器,在摇酒壶里倒满冰块。

 

叶修不由打了个冷颤,但这次他没再大惊小怪。

 

对方倒好威士忌与苦艾酒,动作轻盈而优美,十指翻飞仿佛花间翩跹的白蝴蝶。他单手将酒壶抛起又接住,如此往复几个来回,壶里的酒便完美地融合为一体,变成了好看的金色。

 

蓝河把酒倒进雪利杯,再放入一颗浑圆饱满的樱桃,鲜艳的红仿佛要在金色的酒中流动开,恰如将黄昏时的漫天香槟色的云霞与深红的落日尽数收入杯中。

 

他把酒杯递给叶修:“丘吉尔成功当选首相,成为了二战期间的英雄之一。我也祝叶神…重返巅峰。”

 

后者颔首接过时,指尖无意地勾了一下他的手腕,蓝河一凛,缄默中氤氲开的雪茄气息与红酒的醇香味道在空气中交缠。

 

 

调酒师并不像是一个单纯的技巧性工作,掌握了千万种调制方法就能合格了。它更像是有关“人”的工作,通过酒的媒介,倾听客人的烦恼,替他们排解忧愁。

 

这个工作也不像他原来想得那样无聊。现在蓝河甚至可以自豪地说,他开解过国内电影界数一数二的导演了。

 

“我曾经后悔过没有去一个企业实习。”蓝河自嘲地笑了笑,“但是现在看来,选择这里并没错得离谱。”

 

叶修颔首道:“嗯,不然我就没法在雪夜里走进这家酒吧,喝一杯自由古巴了。”

 

听他这么说,蓝河忽然意识到,原来人生命间的联系与羁绊这样的奇妙,他与叶修的轨迹在冥冥之中有这次相逢的机会。

 

他偷瞥了一眼坐在吧台边啜饮着曼哈顿鸡尾酒的叶修,眼波中漾起了笑意。

 

叶修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心思,因为他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与刚才不同了。酒吧各处的色彩都流动起来,仿佛万花筒的碎片。

 

叶修看向空了一半的酒杯,心下了然。

 

蓝河见他双颊渐渐透出绯云,愕然道:“啊,醉了?”喝鸡尾酒半杯就醉的人他还是头一回见,可见叶修的酒量有多差。

 

叶修扶着吧台站起来:“我先去醒一下,唔…”他把手搭在蓝河臂上,后者这时也顾不得什么从手臂上蔓延开的酥麻感了。

 

两人磕磕绊绊地往里间走,叼着螺丝刀的笔言飞含含糊糊地问:“你给他喝什么了,倒得这么快。”

 

“别看热闹了,快帮我扶一下,这人很贵的。”蓝河道。

 

笔言飞“啧”了一声,嘴里嘟囔着“是哪家的老板啊”,过来搭了把手。

 

“老蓝你知道吗,喝你调的酒喝醉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啊。”笔言飞忍了又忍,还是说了出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考虑。”蓝河没等他说完就斩钉截铁道,“你扶稳点。”

 

他不安地看了一眼叶修,后者双目半阖着,似乎是没听见他们的对话,蓝河这才松了口气。

 

 

 

让叶修在里间的床上躺好,笔言飞说音响无人看管会出事,赶紧跑了回去。

 

……那么大一个音响谁搬得动啊,再说现在店里根本没客人。

 

蓝河为他拙劣的谎言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在叶修身上。某种力量吸引着他走到床边,手指情不自禁向对方的唇角挪去……

 

在他的指尖离叶修的面颊只有半厘米时,蓝河骤然惊醒般地顿住了。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啊。

 

“小蓝…?”叶修低语一声,却把做贼心虚的蓝河吓得差点跳起来。

 

“我在。”为了掩饰,他把悬在空中的手挪到被角,仔细地掖好,一颗心跳得飞快。掖好被角后,他又轻轻把被子的褶皱抚平,最后实在找不到别的事可做,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就在这时,叶修忽然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他的手臂。

 

脸上的肌肤开始发烫,似乎思维也陷入了混沌。尽管如此,他仍然不能忽略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混杂着雪茄与红酒气息的味道,给人以奢靡的错觉。

 

叶修手劲还真不小,轻而易举就让他无法动弹了。

 

“你先放开,我去给你找点醒酒的东西。”蓝河低声说。

 

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抑或是听懂了也不想听话,他纹丝不动。

 

“……”

 

叶修半阖着双目:“你身上好香啊。”

 

香…什么香?他从来都不用香水。蓝河愣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他指的是自己身上的酒味。

 

糟糕,对方的易感期使他的信息素被释放了。

 

“叶神,你这样抓一会手就酸了。”他尝试与对方讲道理,“不如你先放……哎!”

 

话音未落,叶修手上突然发力,蓝河只得顺着他的力弯下腰。对方睁开双目,神情不似醒时的慵懒与淡然,醉了的他眸子反而更加有神。

 

蓝河的目光,毫无防备地撞入这样一双眸里。黑曜石色的瞳坚若磐石,却被酒意染上了绮幻的色彩,如倒映着万家灯火的港湾,黯沉与明丽交织在一处,缓缓地流动开来。

 

他一时看得入了神。

 

两人离得太近,心跳的拍节几乎重合。蓝河意识到,他已经踏上了某条无形的线,而且在越过它的边缘试探。

 

不行。蓝河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越过……

 

“谢谢。”叶修直视他的目光,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蓝河有点不解。先是抓着人不放手,然后突然道谢,他这是哪门子的逻辑:“啊?”

 

叶修与嘉世签约后,他就搬进了公司为他安排的住宅。他不习惯与管家同住,再加上年少时都是一个人打拼,叶修就独居了好多年。

 

他身体不错又仗着年轻,偶尔有点头疼脑热,也没到要跑去医院的地步,就等着抵抗力摆平一切。

 

叶修一直觉得那样没什么不好。直到他看到蓝河面上的惊惶和担忧,以及为他盖好被子时的柔情绕指。他第一次感觉到,别人的心情会被自己的行为牵动,会让人觉得安心。

 

酒醉时,他的感官非但没有变得模糊,反而能感触到更为细腻的东西。

 

“谢谢你……待在我身边。”他轻声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与从前明显不同,声音轻得似乎带着一点犹豫,蓝河凝滞了呼吸,生怕呼吸稍重就会让这句话随风飘散了。

 

叶修随即笑了笑,道:“突然说这个,你一定晕了吧。”

 

蓝河的确晕了。那个眼神使他仿佛回到了他十八岁生日,第一次喝下一整杯红酒时。红酒度数不高,但这杯酒还包含着对他成年的认同,喝下后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了。

 

他咬着唇不语。

 

叶修正要再说,蓝河忽然挣开他的手,丢下一句“吧台还空着”,就匆匆地离开了。

 

出了房间,他背靠在门板上,剧烈地喘息着,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有了空气。

 

刚才太近了。他有些混沌的大脑想着,几乎要……失控了。

 

不能说出来。蓝河心里重复着,这份情愫来得突然而强烈,仿佛台风过境,但也会像台风一样远去,远到几乎以为它已消失。

 

叶修在准备复出的事,他终会结识那些心怀梦想的人,他们应当属于迢递的未来与孤者的荣耀。

 

这个念头如冷水般浇下,蓝河总算平复下来,慢慢地走回了吧台。

 

笔言飞已经弄好了音响,现在正坐在吧台后面,百无聊赖地四下顾盼。

 

“7分钟?”笔言飞瞟了一眼墙上金属质感的挂钟,“这时间可不算长……”

 

“你又开始瞎想了。”蓝河道,方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愫又开始翻涌,他的指甲嵌入了肉里。

 

笔言飞扬了扬眉:“一个欠了钱被扣下打工的人……会被邀请坐下聊天喝酒?难不成这人是黄少天?”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想,“不对,黄少有虎牙的……”

 

“……”他的猜测方向居然是对的,蓝河没搭话,从吧台各色各样的酒中间挑出一瓶橙汁,决定拿这个给叶修醒酒。

 

他在门前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越界,然后轻手轻脚走进了屋里。

 

叶修已经睡着了,锋锐的眸此时安稳地阖着,面容看起来倒是柔和了不少。

 

蓝河端着橙汁,凝伫了片刻,还是没有叫醒他。

 

叶神……一定是很累了。

 

他把橙汁放到床头柜上,出了房间,慢慢带上门,没有弄出一点声响。

 

床上的人张开蒙了一层雾气的眸,红酒气息仍然萦绕在鼻尖,那抹身影却看不到了。

 

 

 

“蓝河,我想跟你谈谈。”春易老走到吧台前,神情严肃道。

 

蓝河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他到了休息室。

 

春易老示意他坐下,自己也拉了把椅子,开门见山道:“你知道你的那位客人,”他冲蓝河的房间点了下头,“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吗?”

 

蓝河僵住了。他本以为只有自己通过他身份证上的生日断定出他就是叶秋,店长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还不知道吧,我年轻时很爱折腾的。”春易老回忆从前时,眼里有微光熠熠,“有一次我偷偷摸摸跑到《燕然》的剧组去了。”

 

蓝河震惊得说不出话。《燕然》是叶秋早年的一部片子,至今没有上映。原因是题材太冷门,上映了也不会有票房,被嘉世生生砍掉了。不想店长还曾见过那部神秘的片子。

 

“当时叶秋站在山壁上,四周是黄沙漫天。”春易老缓缓叙述,声音仿佛从久远的时空穿梭而来,蓝河眼前自然而然便浮现了那样的情景。

 

少年人意气风发,烟尘四起却丝毫不沾染他的衣衫。他站在山崖上,仿佛刚在石上刻下名氏的胜者,在历史上留下一笔浓墨。

 

燕然未勒归无计!

 

那时他还不知道,那一年是他签下合同成为导演后,首次没有拿到奖项。

 

嘉世以为这样能给他一个教训,让他拍些符合大众审美的片。谁知叶秋没有气馁,更没有放弃,依然用他自己的标准取材拍摄。

 

这样一想,蓝河不由笑了。

 

叶修就是这样,看似随意的一个人,其实非常坚持自己的决定。一心追逐自己的理想,直到身临荣耀之巅。

 

春易老觑着他的神色,微不可见地叹息了一声:“蓝河,你的目标,怎么都是这样遥不可及的呢。”

 

蓝河没回答。他知道店长的意思了。

 

处世熟稔如春易老,想必轻而易举就看穿了他眼底的情愫与心中的悸动吧。

 

“我……”蓝河想要辩解,话音却止于唇际。

 

他呆呆地站着,睁大的瞳仁中映出叶修的身影。

 

他怎么会在这里啊!?

 

春易老也没意料到,但他随即道:“蓝河,他好像……还醉着。”空气中的越聚越浓的气息使他皱了皱眉,“等等,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烟味?”

 

蓝河当然闻到了。这是叶修信息素的味道,平时平平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萦绕在吐息里,却拥有摄人心魄的能力。现在这股雪茄味仿佛在逼仄的休息室里燃烧了起来,连Beta都感觉有些呛人,更不用说是Omega了。

 

只见蓝河径直向门口的人走去。

 

“你…不是睡下了吗?”蓝河在距离对方半步的地方停下,盯着自己的脚尖道。

 

叶修道:“我闻到酒味,就睡不着了。”

 

他又仔细嗅了嗅,忽然有了发现:“啊,酒味是你身上的。”

 

蓝河:“……”

 

既使不是在发情期,独身Omega往往也会打抑制剂。蓝河以前不明白其道理,只觉得矫枉过正,毕竟那东西副作用也是很强的。现在他明白了,抑制剂不光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避免被Alpha的气味影响……

 

没有经验的他准备求助店长。蓝河回过头,看到了空荡荡的休息室。

 

大春怎么走了?!

 

“小蓝…”叶修低声道。

 

蓝河感觉有电流掠过脊柱直击头顶,震得他周身激起微微的酥麻,皮肤泛起一层桃色。对方的话仿佛在他的心湖里掷了一颗鹅卵石,激起了潋滟的涟漪。

 

他看向叶修的眼底,惊讶得发现对方眼里盛着温柔,如同一只蟹剥去了坚硬的外壳,露出了里面的柔软部分。

 

“叶修。”蓝河唤了一声,对方蒙着雾的眸子落在他的领口,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我是Omega。”他咬着唇道。

 

暗流在叶修眸中汇集,如墨色的海。他伫立了半晌,轻声道:“原来如此……”

 

这样一切便都明白了:他对酒分毫不懂,却会自然而然地被他身上的红酒吸引,梦里竟也有醉人的酒香。

 

叶修这才意识到,原来对方的信息素早已经侵入他的神经。

 

“明知A和O容易这样,还没有保持好距离,真抱歉啊。”蓝河接着道,双颊云霞凝滞,一派深桃浅红。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果然很尴尬。

 

休息室里,雪茄与红酒的气息无形地缭绕,带出几分缠绵悱恻的意味来。一开始他只是感觉脸上发烫,现在全身竟都如同被火舌舔舐一般,热得人头脑发昏。

 

叶修弯了弯唇角,意味不明地问:“那…小蓝你打算如何解决呢?”

 

“当然是…那个…叶神,学校讲过的那个。”蓝河含糊其辞。

 

叶修笑道:“我15岁离家出走了,那时我还没分化。”

 

“……”

 

都是男的,有什么可怕的。以叶修单身多年的实力,他绝不会察觉到……

 

蓝河凭着一腔的勇气,将两人间半步之遥一下变为零。他吻上了叶修的唇。

 

对方唇上烟草的清苦味道与曼哈顿馥郁的甜交织,尝起来像个荒诞的梦境。信息素的影响竟如此之强烈,唇舌相触时,周身的血脉都沸腾着湍急起来。

 

蓝河只觉得脚下虚浮,差点要支撑不住,所幸叶修的手臂及时将他圈在怀中。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丧失了主导权。叶修的双手环在他的腰际,把他禁锢在自己与门之间的方寸中,循序渐进地加深这个吻。或许是室内的暖气的缘故,叶修的唇上也有灼人的炙热,仿佛要落下隽永的烙印。

 

慢了好几拍的头脑迟钝地运转着,蓝河还是明显感觉到,叶修似乎非常的克制。

 

果然叶修这样的人不会沉溺于情欲之事吧?他拍的那些电影,描绘尽了家与国的大爱,是震慑的浓烈。

 

自制力这么强,为什么没能把烟戒了呢。

 

蓝河心里感触良多,然而这些感触都像游丝般飘散,最后眼前莫名其妙地浮现出这句话。

 

“在想什么?”绵长的一吻结束,叶修轻轻放开他。

 

“为什么不继续?”蓝河脱口而出,顿了顿,忽然发现这句话好像显得自己很急切。他的双颊染上了绯色。

 

叶修轻笑了一声,缓缓道:“若是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

 

蓝河被他问得一怔。

 

“空气里的费洛蒙会愈来愈浓,让人失控。若是真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成了结,这就麻烦了。”叶修也顿了顿,似乎不太习惯提到这个术语。

 

蓝河缄默着,内心的思绪翻涌成壮阔潮汐,又寂寂地退下。

 

他终是按耐下了所有的不合时宜。

 

 

 

蓝溪酒吧的调酒师一直记得,叶修来时是在一个雨雪霏霏的冬夜,而在乍暖还寒时候,街角的枯树忽然复活了似的垂下青枝,一派杨柳依依的春和景明。

 

“啊,那真要祝贺你。”在酒吧门口,穿着侍应生制服的酒保扶着门框,唇角漾着欣然,“‘上林苑’,听着就是个不错的住处。”

 

叶修身上仍是来时穿的风衣,被雪浇得冻住的褶皱已经在暖风机上烘平整了,焕发着暖融融的干爽气息。他笑了笑:“是啊。草台班子总算是搭好了,接来下就是试镜了。”

 

他指尖勾着细细的杯颈,浅白色的鸡尾酒如初春即将消弭的薄雪,沉浮在杯中。白兰地与柠檬的辛涩交织在一处,却被朗姆酒的甜味堪堪粉饰住:“这次的酒叫做什么?味道……很复杂。”

 

“唔,叫柠檬朗姆。白兰地的辛辣可以被朗姆酒中和一下,柠檬则可以增加清爽的口感。”他信手拨弄了一下吉他弦,“我也会去试镜的。”

 

“非常欢迎。”叶修道,“不过沐橙还在写剧本,不知道都有什么样的角色。”

 

“欸你是说苏沐橙!?那个,天后苏沐橙?”蓝河惊愕,原先他就听说苏沐橙演技一流,对角色的理解入木三分,却不知道她还是编剧之一。

 

“老板说沐橙的剧本兼顾了所有观众的喜好,可以更受欢迎。”叶修有些无奈,但也不得不同意她的观点。

 

蓝河闻言略有讶异,不过随之了然,现在叶修也不得不考虑受众问题:兴欣新组建的队伍虽然都和叶修观点相符,不为名利所累,可说到底每个人要为自己、为家庭负责。

 

“那……再见。”叶修饮尽杯中残酒后起身,和蓝河最后碰了下杯。

 

“再见。”

 

其实这杯酒的名字没柠檬朗姆那么简单。它叫做最后之吻,是一杯离别酒。

 

调酒师眸底的波縠漾起,又渐渐归于平寂。叶修沿着公路走了许久,才想起自己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神色,像是见到白鹿逃入林中,因道阻且跻只得舍弃,空余下一腔的意难平。

 

这流转的眸光亦随着春日的雪融化。

 

却在记忆力超常的某人的心底,如影随行般地烙下了印记。

 

 

 

“Cut。男主不错,但是小唐还欠点火候。你们先休息15分钟,一会儿继续。小唐你再读读剧本,体会一下。”叶修道。

 

“抱歉。”唐柔对包荣兴说。这个长镜头NG了三四次,她就抱有了愧意。

 

“没事没事!”他揉了揉自己的刚染回来的黑发。在这部剧中他扮演的角色是略带神秘气质的酒吧老板,性格偏向成熟稳重,所以他只好和自己张扬的金发暂时告别了。

 

苏沐橙凑过来看摄影机里定格的画面,唐柔目送着包荣兴离开,目光似春潭微波。

 

“嗯?柔柔演得挺到位呀。”她不解地眨了眨双眸。

 

叶修压低了声音:“小唐的眼神单一了。你写的剧情是‘因为他们有不同的追求,流浪歌手离开了酒吧老板,可他们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因为对方改变了许多,并对对方暗生情愫’。小唐此时的感觉应该是复杂的,带着迟疑与不安全感的,而不单单是不舍。”

 

“……欸?”苏沐橙愣了愣,“那为什么你不把这些体会教给柔柔?我想她理解之后肯定能做好。”

 

叶修道:“若是教她该体会到什么,她收获得便会少一分了。只有自己读剧本体会出来,才能真正掌握入戏的能力。沐橙,小唐远比我们想得坚定,毕竟她立志要打败我呢。”

 

苏沐橙笑了笑:“的确。”她又抿唇道,“可是你怎么会有这样细腻的体会?”

 

叶修听出她话里有话,道:“人总是在成长的。倒是你,怎么开始写这种题材的剧本了?”

 

“果果说现在拍那些受众太窄的没人看,她说的对。而今年的流行元素我猜会是逐梦相关的,结合你最近的经历,一定会受欢迎的。”苏沐橙道,“不过罗辑和我还在改剧本,你有什么别的素材可以使感觉更丰富么?”

 

“哎哎,做导演还要贡献自己的私生活做素材么。”叶修移开目光。他忽然想起,自己几次NG唐柔的眼神不够到位,是因为他假装尘封起来的记忆中,有一种令他难以忘怀的眸光。

 

唐柔也过来了,她拢了拢鬓角的头发,神情淡然:“再来。”

 

“等等等,你先说说看,你新理解到了什么?”见到对方拍钱说“再来”的既视感回来了,叶修连忙问道。

 

“流浪歌手即将离开有好感的酒吧老板,感到不舍,但是因为自己对梦想的追求而无可奈何,对自己的选择不太自信。”唐柔答得流畅,可见是已经牢牢记好的。

 

苏沐橙暗暗在心里给唐柔点了个赞,领悟得这样快,前途无量啊。

 

“嗯,接来下就试着体现一下这种心情吧。记住这是长镜头,张力全靠你的表现了。”

 

 

前期人手不足始终是一个问题,苏沐橙与嘉世的签约还没结束,不能出演兴欣的电影。但所幸有叶修和她两个圈内人的坐镇,加上招募试镜陆陆续续地见了成效,坎坷也都被克服了。

 

蓝河试镜表现得一般,拿了一个戏份不多的配角。更为重要的倒是他在调酒方面的知识,作为剧组的技术指导。

 

包荣兴拿到雪克壶时非常兴奋:“哇好专业的感觉,射手座的小哥,哪杯鸡尾酒最厉害就教我哪杯好不好!”

 

蓝河感到压力,努力想了想:“最能够体现调酒师功底的么?大概是Ramos Gin Fizz。”唇齿间相似的发音使他恍惚,他依稀想起那天叶修指向菜单上的酒品,正是一杯金菲士。

 

“我看看……金菲士的确是非常经典的饮品,而且纯白的色调在幽暗的布景里可以脱颖而出。”苏沐橙搜索了一下图片,顿时十分支持。

 

导演却远远端详着调酒师,月余未见他似乎略显清癯,气色也不大好。

 

金菲士……似乎就是那杯他本来偷懒不愿意调的酒。这样想来叶修不由失笑,还是逃不过的啊,像命定了一般。

 

蓝河教包荣兴调酒很顺利,抱着一腔热情和新奇的点子,学什么都不难。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演戏倒成了问题。

 

“Cut。先午休,蓝河过来找我。”

 

 

“啧,叶修这家伙也太严格了。”陈果悄悄向唐柔吐槽道,“不过他俩到底是什么纠葛啊?别回来他公职私用欺负人家。”

 

“放心。”苏沐橙把盒饭打开,凝荔双腮此时花栗鼠一样鼓着,吃得挺香,一点也看不出大牌影后的架子,“连柔柔也被NG过了,他就是追求最高质量。”

 

“他的确状态不好。”唐柔凝眉,“似乎有什么事一直在让他分心。”

 

 

片场另一边,叶修正点燃了一支烟,把打火机“咔哒”一声合上:“你无法集中是因为什么?介意我么?”

 

“没有。”蓝河垂眸,咬了咬唇道,“我打了抑制剂,但还是会有影响。”

 

睽违已久的烟草气息近在咫尺,这种感觉无异于让誓不吃宵夜的人看《深夜食堂》。

 

叶修神情玩味:“哦?那确实是我的原因了。”他用指尖支着下颚须臾,“我最近也学了点科学知识,说是……这个方法可以安抚Omega。”

 

他揽住蓝河的肩,在对方微颤的唇上留下浅浅的一吻。平缓的呼吸因他清癯莹白的双腮泛上桃色的风暴而略显急促,叶修尽力摒除这些杂念,轻轻抚着蓝河的背脊,抚平他的战栗。

 

清苦的淡巴菰与唇边酒渍的余甘交织如荒诞的五味瓶,却意外地使Omega感受到了安心的温度。被令他眷恋的气息围绕着,数日来如飞絮般的不确定与犹豫都沉积得坚实起来。

 

他们在镁光灯下拥吻,最光明的秘密蛰伏许久,终于要被起伏心跳的潮汐冲刷到浅滩。

 

 

午休结束,化妆师拿着粉底盘有些犯难。

 

“苏指导,这个红晕你看自然么?”他指了指蓝河的面颊。

 

苏沐橙端详了片刻,赞道:“不错,画得超级自然!不过用不着这么浓吧,他的角色是酒吧歌手,风格应该和包荣兴的角色差不多……”

 

“呃,我还没画呢。”化妆师弱弱道。

 

苏沐橙杏目微张,讶异之情溢于言表:“……欸?”她转向片场一侧偏开目光的叶修,随即会意,向化妆师道,“你用粉底液稍微遮一下就好。”

 

蓝河思考着自己现在寻找逃跑路线是不是晚了点。

 

他也想让面色变回以前的白啊!但是他一脸红就紧张一紧张就继续脸红结果就此循环往复起来了。

 

看来一会儿必须要一边过才能挽回一点颜面了。蓝河痛下决心。

 

不知道是叶导的安抚确实起效,还是他的决心日月可鉴,总之蓝河下午进步飞快,仅仅NG了两三次就拍完了这些镜头。

 

“老大的指导好厉害呀!真想知道老大都教了他什么。”包荣兴惊讶道。

 

叶修咳了咳,心说这个还是算了。

 

“不错不错,还算顺利。可以收工了。”他起身宣布道,“大家辛苦了啊。”

 

在片场众人互相道贺时,蓝河默默走到他身边。

 

“我的戏份都完成了,也教会他做Ramos Gin Fizz了。”他小声道。

 

叶修颔首:“怎么,舍不得?”

 

蓝河点了点头。

 

对方似乎觉得他的坦率很有趣,勾了勾唇:“外景都取完了,你来片场随时都能找到我们。要不然你在剧组找个工作吧。”

 

见他好像真的在考虑这件事,叶修不由哑然失笑:“我们这儿要是招个调酒师,倒也是不错的宣传。”

 

“喂,我的主业还是艺人来着,调酒只是副业。”蓝河说的没什么底气。仔细想想,似乎他这次来兴欣的主要作用也是指导调酒来着……

 

叶修似乎也想到了这个,心照不宣的沉默在二人间弥漫开。

 

“唔,一会儿就该我夜班了,我先走了。”他信口找了个理由想溜,叶修却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视线随着对方的一同落到自己手表上,银色的时针准确地指向罗马数字IV。下午四点钟的夜班,绝对是史无前例的。

 

“……”蓝河欲哭无泪。

 

陈果远远的没看到这细节,倒是及时帮他解了围:“叶修你在片场拉拉扯扯也不怕影响不好!不过好歹也对过场戏,一起吃顿饭再走吧?”她看向蓝河。

 

叶修适时地插嘴:“他赶着去夜班。”

 

蓝河戳了他一下,道:“不是,主要是因为你们聚餐我也不好打搅。有空再见啊。”

 

陈果闻言也不强求,他便离开了片场。

 

接着苏沐橙也告了辞,她还在和嘉世的合同期限内,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尽管双方现在都是看破不说破。但万一被媒体拍到她和叶修在拍别的电影麻烦就大了。

 

莫凡见苏沐橙不在,他又本就不喜欢热闹,也说自己还有别的事,离开了。

 

唐柔又说要去读剧本加深理解,陈果赶紧拉住她:“喂,小唐你也不用这么拼命吧,这次的长镜头都过了,其他的更没问题了。”

 

魏琛奇怪道:“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跟圣人似的,现在这片酬,”他用重音强调片酬之低,“留下不就是因为可以包食宿吗。”

 

陈果微愠:“你怎么这么没追求呢!”

 

叶修听着兴欣日常的拌嘴,心里却明白得很,老魏是初代的电影人,那时国内影视业还处于萌芽阶段,各种技术和设备都不齐,演员导演场务过得一点也不滋润,全靠的是电影人的热爱与追求。

 

“射手座小哥调的酒真好喝,把我以前看场子的回忆都勾起来了!大冬天就该去烧烤酒吧,对吧小弟?”脱线的包荣兴意外地将话题拉回了原点,他重重拍了下罗辑的肩膀,后者吃痛地跳开一米多远。

 

“嗯。”叶修许可地点了点头。

 

魏琛大为惊讶:“老叶你要喝酒?”他在圈里时自然听说过对劝酒油盐不进的叶导,据说专治应酬灌酒,为了不喝酒甚至可以举出古今中外的例子,因此几次让陶老板下不来台。

 

“小酌还无碍。”叶修笑,“再说,酒有时是能让人体会到不一样的感觉的。”他用指尖划过自己的唇角,似乎仍能感受到残留的余温。

 

“既然老大也说好,那我们快走吧!”包荣兴欢快道,拽着罗辑就向着斑马线跑去。

 

 

陈果看着栽倒在座位上的叶修,怒气冲冲:“到底是谁说他能喝的?!”

 

唐柔用纸巾擦干净他倒下去时洒在桌子上的酒,听到陈果的声音良久,她开口了:“果果,其实是你说……”

 

“都别说了,先想想这么个大活人怎么让我们合法搬上车吧。”魏琛深沉道。

 

包荣兴自告奋勇:“我可以抗着他!”

 

“好,那就交给你了年轻人!”魏琛酒劲也有点上来了,“把他扛回上林苑吧!我们等天黑了,悄悄的,躲开主路。”

 

包荣兴为难地挠头:“可是魏老大,上林苑离这里有十几公里。”

 

“蓝啊……”

 

叶修唇角微动,低低唤了一声。

 

包荣兴和魏琛顿时安静了下来。陈果压低声音:“他说的是那个调酒师吧?”

 

唐柔点了点头。

 

“别…放弃。”他又喃喃道。

 

 

 

蓝河手上沾了酒,指尖一滑,玻璃杯跌落在地上成了几片。

 

“啊对不起!”他连忙向吧台前刚坐下的客人道歉,“我先处理一下碎片,您要喝点什么?”

 

“柳橙汁,谢啦。”吧台前的人摘下鸭舌帽,长发簌簌披在肩上,尽管带了黑色的口罩,蓝河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他差点没把另一只杯子也掉在地上,边倒橙汁边小声问:“苏指导你来这里,会不会太惹眼?”

 

苏沐橙接过橙汁爽快地喝了:“我就顺路来看看,这里离嘉世挺近的嘛。”她笑了笑,“不怪我唐突的话…我想邀请你有空多来我们剧组随便看看。”

 

“恐怕会打搅到叶神吧。”蓝河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捡起来扔掉,“准备复出的电影肯定很辛苦,万一我添了乱多不好。”

 

“可是你看他的眼神,分明是想让你留下呀。”苏沐橙笑吟吟道,“你的也是哦!”

 

蓝河深切意识到自己演技的拙劣,只得不置可否。他把酒杯一个个倒悬在吧台前的横梁上,这件事很考验耐心与细致,必须把动作放轻放缓才能保证酒杯都安然无恙。

 

“苏指导。”他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地开口,“叶神他…以前谈过恋爱么?”

 

苏沐橙忍不住笑了:“你关心这个啊。唔,他十几岁就想进入文艺圈了,但是以前从没拍过爱情为主体的电影。”她把橙汁啜饮干净,用纸巾擦了擦唇角,“这次他却说自己有了一个不错的素材,也就是《盅意》的蓝本。”

 

重新戴上鸭舌帽后,苏沐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有空常来。”她走入街上的人流,在霓虹灯的黯淡色彩中融入夜色。

 

蓝河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叶修拍戏时,眸中仿佛有燃烧的镁一样耀眼的光芒。他想接近,却担心被滚烫的热忱灼伤。而他更为害怕的是,他周围的人也是这样闪耀的星辰,自己与他的轨迹不过相逢一刹那。

 

而他曾经对成为这些人之一的笃定,似乎也虚无缥缈得让他不敢去想。

 

 

 

《盅意》刚刚杀青的夏日,叶修几个月来第一次离开摄影棚与片场,直射的日光晃得眼前发晕。H市绿化工作做得极好,盛夏的繁花盛放,蒸得整座城都暖熏熏的,似乎还有隐隐一丝醉意——不,这绝不是花的香气。

 

他抬起手嗅到自己指间沾染的香槟气息,杀青宴上的香槟塔熠熠生辉光华明丽,却只在唇舌间留下怅然若失的苦涩味道。

 

他抬眼看向嘉世大楼——现在改回了原来的名字,萧山大楼。数十层的建筑气势恢宏,镀了薄铝的玻璃折射着斑斓的色彩,象征着开创了电影黄金发展的十年的嘉王朝,而今已经挂牌出售了。

 

再光辉灿烂,大概也有黯然失色的一日。就像他指间沾上的香槟,在阳光下不过须臾便彻底消散了。

 

都在变化啊。他想着,沿街看去,直到再远的建筑物都成了小黑点,努力回忆这些店铺是几年前到来的。

 

他拍《燕然》的时候常吃豆浆和油条的早餐店,如今是一家证券交易所。西点店倒是还在,只是灰扑扑的橱窗上贴着旺铺招租的纸条。

 

他一路回忆,除了发现自己记性还不错之外,就感受到十年前的老面孔真是寥寥可数了。

 

他的目光落在街角最后一间的酒吧。很奇怪的,他对这家酒吧似乎没什么太早的印象。也许是因为最新的记忆在时空中过于鲜明,甚至覆盖了过往。

 

 

时值午后,酒吧里人流稀疏,而且都没什么精神。拿重金属音乐当着催眠曲的乐队正各自抱着自己的乐器小睡。

 

叶修跨过门口,留意着不要踩到任何人的乐谱,来到吧台,却看到吧台后一人正抱着吉他坐在窗前,窗外的日光很亮堂,逆光时唯有影子勾勒了他的轮廓。

 

“采撷暮春的红豆,盛夏的玫瑰,和初秋的枫叶。”

 

“赤诚热忱的温度,终葬于深冬白雪。”

 

轻柔的旋律与初见时无差,唱词却带上了哀艳。其中没有令人触目惊心的绝望,终是模棱两可的意难平。

 

蓝河唱完最后一句,把吉他轻轻放下,刚转身想从吧台拿杯水,蓦然发现了伫立在这里的叶修。

 

“你……在这里多久了?”他嗓音有些干涩。

 

叶修道:“不久,只听到了最后一段。”他勾了勾唇,“别人都说夏天是最容易迸发创作灵感的时候,看来确实如此。”

 

“嗯。”蓝河认同地点头,“你想喝点什么?在带了钱的前提下。”

 

“那么,就喝一杯适合夏日的吧。”叶修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蓝河微微颔首,想来已经想好了。他切开两只莱姆,将青柠汁倒入撒了一匙白糖与几片薄荷叶的杯底。他又倒了点苏打水,在盛冰块时手先顿了顿:“加冰么?”

 

显然是叶修先前喝鸡尾酒去冰的要求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加吧加吧,你给我讲过,冰块在无形中降低了摄入的酒精含量,更适合不怎么饮酒的人。”叶修哭笑不得,“想不到你这么记仇。”

 

“不是我记仇,来蓝溪的人这么多,去冰这要求我还是头一回见。”蓝河反驳道。他倾斜冰格,“唰啦”一声在杯底满上冰块,与杯壁碰撞而生的清脆响声给人带来清爽的感觉。白朗姆酒颜色清澈,味道也清淡,沿着杯壁缓缓倒入,为冰块笼上了透明的晕环。

 

叶修轻笑了一声:“你是说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吧?”

 

蓝河把青檬片插在杯沿作为装饰,将酒杯推到叶修面前:“这是莫吉托,我认为最有夏日气息的鸡尾酒。酒精度数低于10%,你也可以放心。”色泽透明,被阳光穿透时仿佛散发着柔和的日光,薄荷叶与青柠点缀出盛夏的葱茏。

 

“这杯也是源自古巴的鸡尾酒,莫吉托就是当地方言里‘魔力’的意思,没错吧?”他用拨弄着杯沿的薄荷叶,道。

 

蓝河讶然:“完全正确。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话甫出口,他就想起叶修刚拍完的电影主题正是酒吧的故事,身为导演的他当然对一些热门的鸡尾酒有所了解。

 

他饮了一口,笑道:“我可是职业电影人,你以为呢。”

 

吧台的灯暗着,唯有窗外的光落在叶修的侧脸,却为他唇边的弧度描摹出无差的光影。蓝河不由凝滞了目光。

 

即使不在摄影棚,叶修谈起自己所热爱的事物时,仍然有热忱凝聚成炽烈的光芒。这浑然自成的气质,像星辰外围的晕环一样如影随形。

 

“话说,你下班后要不要看场电影休息下?”

 

叶修指间夹着两张电影票,用寻常的语气问他。蓝河愕然着接过一看,竟是《盅意》的首映。说来他自己曾在一个月前试图买张票去看看,奈何酒吧网速不怎么样,刚刷新完就被扫荡一空了。

 

叶修口气寻常:“我好不容易订了两张票,赏个面子?”不知道的,大概会觉得这段对话再寻常不过:邀请心上人看电影,套路大抵相似。

 

“……好。”

 

 

 

银幕上的唐柔眸中闪过一丝泪光:“我梦想的实现要多感谢你。”她踏着大火后残垣断壁的瓦砾,看向包荣兴,“可你的梦想何去何从?我……该如何偿还?”

 

包荣兴捋了捋她被热浪吹乱的短发:“不必着急,余生还很长,前路会有光。”他很安心地笑了,“梦想本就遥不可及,但至少我身边会有你。”

 

银幕上缓缓浮现出一行字:

 

此影片自真实事件改编。

 

叶修悄悄瞟了一眼蓝河,后者眨了眨眼。他留意到对方眼角的淡红,不由笑了:“看来我拍了一部不差的电影。”

 

“我是被自己的演技尴尬到了。”蓝河辩解道,“第一次在银幕上看到自己的脸,真是……”在叶修戏谑的神色下,他终于还是承认了,“拍得很好,兴欣确实厉害。”他向伸出手,“谢谢你带我看了这样出色的电影。”

 

叶修却顺势握住他的手,深吸一口气,道:“拍这部电影时,我一再要求演员改善,却想不起自己的凭据。终于在上映前一天,我回顾盅意时发现,那些笑与泪皆有你的影子。”

 

“你是我难以忘记的茫茫冬日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蓝河没想到,他曾在深夜辗转难眠时编写的那些酸得人牙疼的告白,此刻全被这一句话震得烟消云散了。他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夏天的气温成了血液中的躁动因子的催化剂。他微微踮起脚,吻上叶修的唇。周围的黑暗与悠扬的片尾曲构成了他们这个吻,和着莫吉托施下的魔力。

 

眼前这个人的出现,亦温存了他的冬日。

 

影院的灯重新亮起,他们依依不舍地分开。

 

“我知道我不像你身边的那些人一样,对演绎与艺术拥有不灭的热情。”蓝河也没料到这句话是此刻他最想说的,“我从前确信自己也会成为明星中的一颗,不过嘛……咳咳,现在我更觉得,在造物设计得星罗棋布的夜空上,每个人都该在自己最适合的位置散发着或耀眼,或微弱的光。”

 

因为不论光芒明显与否,他们的伴星总能找到。

 

走出电影院时,外面的天空已经彻底暗下来。蓝河回头看向他时,眸中映满星光:“——我的誓言虽不能像日月般隽永,但至少也是用天文单位计量的。”

 

浩瀚宇宙中的原子降解、合成,如此循环往复,永远的能量守恒。亘古的滚烫星河燃烧爆发,陨落的元素构成今生的躯体,最终降解为最简单的原子,或化为礁石上相依的泡沫。

 

总而言之,会以某种形式存在世上。

 

 

 

“小蓝,你的曲子很受欢迎啊。”叶修在评论区里上下划了划,“你看看评论。”

 

正在吹头发的蓝河附身看向屏幕,刚洗澡湿漉漉的头发在叶修肩上落下细碎水珠,在暖和的室温中很快成了水蒸气。他看到满屏的桃心和“啊”字,面上泛起浅红:“奇怪,以前的曲子都没这么受欢迎……”

 

叶修说得不错,夏天是最容易迸发灵感的季节。

 

“听说业界有公司想签你,不知道具体哪家。倒是你自己,有心仪的么?我记得你想往演员加歌手的方面发展,那么有些公司就比较合适。”

 

出乎意料地,蓝河婉言道:“呃,其实……我不想进入娱乐圈发展了。”

 

叶修挑了挑眉:“担心圈里黑幕太多?这你不用顾虑,我在。”

 

“道不是因为这个。”他用浴巾沾去发稍上的水珠,“之前和兴欣的合作使我对这个圈子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从前的那些只是我的幻想罢了。”

 

“我想要成为艺人,仅仅如此了。唐柔他们有明确的目标,我却没有。我所谓的梦想,其实只是一个自己情怀的寄托。”

 

叶修无言静听,良久,他笑了笑:“这确实像是你的作风。不过不成为艺人的话,你想做什么呢?”

 

“继续当调酒师。”蓝河不假思索。

 

“噢?”对方玩味道,“你当初不是因为失意当的调酒师么?”

 

“一开始因为卖唱不够钱花,我就只能找个副业……咳,其实是主业。渐渐我意识到,调酒师不是按照比例兑出好喝的饮品就称职了,与人的交流也是必不可少的。”蓝河讲述时,叶修透过他的微颤的睫看向他眸中,浅棕色的瞳仁映着柔和的光华,是他的热忱,“所以我觉得……调酒很有趣,我愿意为此奉上我的一生。”

 

他字字句句坚若磐石,叶修用指尖捻起一缕蓝河的发稍,默默无言。

 

“话说…”蓝河声音顿时软了下来,“你是不是不高兴。”

 

“当然不会,怎么说Alpha的独占欲还是有发挥作用的。”叶修笑了笑,在他额上落下浅浅的一吻,“不想让你被别人炙热的目光盯着……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免俗,看来这确实是编入基因的代码。”

 

“晚安。独属于我的,蓝桥春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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